本文主要来回答两个问题：1，FTC”起诉“微软收购动视暴雪到底是为了什么？2，微软的收购行动是否会黄？

2013年万圣节前夕，24岁的Lina Khan走进本地的西夫韦超市为节日挑选节日礼物。13年前，她跟着巴基斯坦裔的父母从伦敦移居美国，在威廉姆斯学院进修政治学拿到文学学士学位后，来到了新美国基金会工作。在那里，她师从 Barry Lynn 进行反垄断的研究。

Khan的目光没有在摆着暗黑破坏神3的游戏区货架上停留，而是对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的糖果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发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真相。

她数了数40多种不同品牌的糖果，结果发现几乎所有的糖果都是由好时，玛氏或者雀巢生产的。而在1960年代，美国的糖果市场主要是区域性的，大家吃的是本地出产的糖果。但是随着不断的收购和兼并，美国市场已经精简到大约150家糖果生产商，并且在这150家公司中，玛氏和好时控制了全国巧克力市场的75%左右，以及整个美国糖果市场的60% 。

于是她写了一篇文章，提出如果想要一个更健康更多样化的市场，就需要重拾反垄断法，被联邦法院削弱执行的现行法律不会对削弱这些大型糖果商的主导地位有多大作用。

糖果只是一个小小的引子，她还探讨了从航空公司到家禽和金属等行业的垄断行为，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在Barry Lynn的影响下，她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大型科技公司的过度市场影响力上。

Khan之后来到了耶鲁。2017 年，在她在耶鲁大学法学院的第三年，耶鲁法学杂志发表了Khan那篇石破天惊的学生论文《亚马逊的反垄断悖论》。在文章中，Khan认为，当前美国的反垄断法框架侧重于降低消费者价格，而无法对亚马逊等基于平台的商业模式进行有效地反垄断影响。她提出了新的反垄断政策的替代框架，重点就是 - 恢复传统的反垄断和竞争政策。

这篇文章在美国法律界和商界产生了重大影响，由于文章点击率奇高，一时间成为了法律论文领域的畅销书。当然反对者也很多，时任联邦贸易委员会委员的经济学家 Joshua Wright 就嘲笑她的工作是“嬉皮士反垄断”，认为她脱离实际对规则框架严重缺乏理解。

但这些反对的声音挡不住声名鹊起的Khan一飞冲天，从耶鲁毕业后，她先是在FTC担任法律研究员，2019年她开始担任众议院反垄断法小组委员会的顾问。2020年以法学副教授的身份加入哥伦比亚法学院继续进行反垄断法和竞争政策方面的学术研究。

Khan激进的观点使他成为了新布兰代斯学派的代表性人物，这个学派的名字来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美国最著名的最高法院法官 Louis Brandeis ，他是当时反垄断运动的领军人物，他认为市场结构的过度集中会有损公平竞争，并会对社会产生负面影响，因此要对大型平台企业比如大银行大铁路公司等特别警惕。新布兰代斯学派就是这一核心观点在现代反垄断领域的一个轮回。新布兰代斯学派的头面人物除了Lina Khan之外，还有她的前老板间恩师Barry Lynn【花絮1：Barry Lynn喜欢批判谷歌，为欧盟对谷歌的天价罚款大声叫好，结果在2017年被新美国基金会解雇，因为谷歌是该基金会的金主之一】，Khan在哥大法学院的同事吴修铭教授，以及另一位法学博士Jonathan Kanter。这几位大佬，咱们下面还要提到。

前面说了这么长，就是为了给大家介绍Lina Khan是怎样一位观点激进希望在现代社会重新引入1900年代反垄断政策的准90后法学教授。

2021年，年仅32岁的Lina Khan迎来了自己职业生涯的一个巅峰。3月，拜登出乎意料地宣布将提名她担任FTC委员。6月，参议院以69票对28票的结果确认了她的提名，随后她被拜登任命出任FTC的主席。这是FTC历史上最年轻的主席。

Khan只用了四年时间就从法学博士跳到FTC主席。这一方面是因为，新布兰代斯学派已经成为现在美国在反垄断领域的主流声音。另一方面，仅从这个投票数上就能看出，更强硬的反垄断政策已经成为民主党和共和党少数可以达成共识的领域。

而更重要的是，这与民主党在对待科技巨头企业反垄断方面的转向有关。在奥巴马时期，民主党对科技巨头们的政策是十分宽松的，他们获得了谷歌执行主席 Eric Sc​​hmidt 的大力支持，而那时FTC也放弃了针对谷歌的反垄断诉讼，多名奥巴马政府的官员曾在大型科技公司任职。

但到了拜登时代，民主党的政策有了巨大转变。还记得上面提到的新布兰代斯学派的几个头面人物吗？其中吴修铭教授被拜登请到国家经济委员会，担任总统技术和竞争政策特别助理，主要负责帮助起草以反垄断为重点的行政命令。Jonathan Kanter则被提名来到司法部担任副检察长主持反垄断司的工作。通过这样的操作，拜登政府成功地在反垄断领域两大主力部门 （FTC和司法部）的领导更换为秉持强硬反垄断立场（尤其是对于科技巨头）的人士，所求为何不言而喻。

所以，从更广泛的角度上来说，在当前的局势下，微软收购动视暴雪一案，在美国遭到审查和阻扰是一定的，即使不是FTC出手，也会有司法部等其他部门出面。

不过FTC的Lina Khan和司法部的Jonathan Kanter虽然是反垄断的左右手，但他们取得的战绩却大相径庭。在Kanter的领导下，2022年美国司法部成功地在40多年里首次在刑事垄断案中完成定罪，内华达州的一家人力资源公司因与竞争对手签订非法的“不挖角协议”而被判处 134,000 美元的罚款。

而Khan虽然年纪轻轻但也不是吃素的，当她来到FTC就从一个批评者和学者转变为监管者。就像一位瑞典人说过的那样，“当你手里有锤子，其他人都是钉子”。只不过Lina Khan抡起的锤子挑战的都是巨头企业，其难度不可同日而语。而从她上任开始，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 - 屡败屡战。

2022年9月，Khan领导下打的第一场大战，阻挠医疗科技公司 Illumina 价值70亿美元收购癌症检测技术公司 Grail 的案子，就被联邦法院做出了利于Illumina的判决。接下来跟Facebook（Meta）的第二轮交手，阻止其收购虚拟现实应用程序开发商Within的案子也进行的不是很顺利，FTC罕见地要求修改提交诉讼的部分内容，因为它认为“Meta的VR游戏 Beat Saber 和 Within 的健身应用应用 Supernatural 是直接竞争对手”。

不难看出，Khan领导下的FTC正在一反常态，努力地介入到一切收购/合并案中，有时候甚至诉讼里给出的理由都挺搞笑的（比如最近对微软案列举的理由就惨遭欧盟打脸）。原因除了推进规则指导的修订以更好地发现和防止反竞争交易之外，还要努力推进FTC管辖的边界。另外她的任期将于2024年9月届满（当然如果得到重新提名和确认，她可以连任第二个任期），距今已经不足两年了，而与科技巨头们的法律纠纷通常最后结案需要数年的时间，在Khan领导下 FTC提起的案件不太可能在她任职期间达成和解，而她继任者是否会继续执行她制定的规则还犹未可知。

时间并没有站在Khan这一边，也是FTC目前显得如此咄咄逼人的原因之一。

读到这里，相信你的眼睛已经累了。下半部分，关于微软的收购是否会黄，咱们明天接着聊。